引言:从2018年我写完那篇《在淘宝卖寿衣的一年时间里,我听了367个家庭的生死故事》后,周丽(化名)就一直是我的忠实读者,用她的话来讲,我的文章里带着一种她很熟悉的悲天悯人。
周丽是南方某县城殡仪馆的入殓师,她曾开玩笑说自己跟死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活人多太多了。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即便一个人深夜呆在殡仪馆也不犯怵,周丽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适应了。但至今唯一让她没办法适应的,还是她最开始,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麻木的生离死别。
“当死者真正安静地躺在你面前,当家属开始收住泪水,静静跟你讲起死者的生平时,我就会瞬间意识到,我还是那个特别容易掉眼泪的废物。“
内心承载的悲伤太多时,周丽总希望可以宣泄出来,所以作为听故事的回报,我成了她忠实的听众。有些故事很沉重,但我在听完之后,似乎总能在心里留下些什么。
在征求了周丽的同意后,我决定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将那些听来的故事都记录下来。故事的主角都已经故去,他们或年轻,或苍老,或因为意外,或因为疾病,无意冒犯死者,我的初衷只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
人的一生中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的死亡,第二次是社会宣布你死亡,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你将彻底被世人遗忘,而这也是终极死亡。
那么,我们开始吧。
“2018年2月15日 除夕 我再也没有故乡了。“
刘波(化名)在单子上签完字后,因为缺觉而深陷下去的眼窝渐渐泛红,他嘴上叼着烧了半截就熄灭了的香烟,被冻成紫红色的双手不停地在口袋里翻找着打火机。
“这里不能吸烟。”我小声提醒道。
刘波的双手渐渐停了下来,隔着被连年烟熏火燎而变成昏黄色的玻璃罩子,又认真看了看棺材里的人。
“我知道,一定是我妈掐了我的烟,还把我打火机藏起来了。”刘波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脸上带着浅笑,但泪水却一下子滚了出来,“你说我妈这人怎么回事?说好的督促我戒烟,现在我还没成功,她咋说走就走了呢?”
已经快要过年了,殡仪馆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家了,连火化炉都只剩下一个还在工作着,对刘波的母亲的遗体美容是我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
空荡荡的大厅里刘波的哭声带着说不上来的破碎感,因为身处他乡,又临近春节,再加上刘波母亲突发脑溢血,远在河南的亲戚们一时半会儿都来不了,只有刘波一个人披麻戴孝,陪母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爸走得早,我是我妈靠着剪线头带大的,我16岁出来讨生活,18岁的时候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要跟着我到处跑,现在好了,死在祖坟外头了,到了下面找不到我爸了。”
刘波快三十岁了,到现在都没有对象,一个没学历的年轻人在他乡租了个店面,只卖家乡有名的烩面。
刘波的母亲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农村妇女,她的前半生甚至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但因为害怕刘波一个人在外闯荡会学坏,这个女人一声不吭地处理完家里的几亩薄田,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神奇地来到了刘波的身边。
刘波还记得那天是微雨,母亲穿着劣质的毛线衣,不少雨珠子轻盈地嵌在她红色的毛线上,她一手拎着脏兮兮的化肥袋子,另一只手上紧紧抓着已经外皮脱落不少的黑包,就这么笑眯眯地站在刘波的面前,说了一句:“老板,来碗烩面。”
人生最大的安全感,就是无论你走到何处,都知道有个人在始终惦记着你。这个人就像是你和故乡之间的羁绊,只要她在,哪怕你走得再远,也不会孤独。
随着铁门哐地一声关上,刘波跪在外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道门隔断的,不仅仅是他跟母亲的最后一面,更是此生的缘尽。
“2018年2月15日 除夕 我再也没有故乡了。”同样是微雨的天,刘波接过母亲的骨灰盒,然后用红布仔细地包好,缓缓消失在微雨朦胧的天色里。
“我今年65了,来给我儿子签火化通知单。”
我看到那位老夫妻的时候,是在那位年轻人的遗体被送来后的第二天。
老先生一直坐在轮椅上,不断颤动的左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般悬在空中,他的喉咙里发着“嗬嗬”的怪声,而他的老伴艰难地推着轮椅,来到殡仪馆后面的太平间。
“诶,你好,我是赵勇的母亲。”我接过她手上的户口本,确认了她的身份,才领着这对老夫妻来到赵勇所在编号的冷柜旁。
“死者是车祸死的,我们简单做了处理,你们二老要有心理准备。”今年22岁的赵勇刚刚在车祸中丧生,酒驾的他追尾了正在等红灯的大卡车,当场死亡。
不远处轮椅上的老先生像是被禁锢了一般,身体剧烈颤动着,但几经挣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他四年前被赵勇气出了脑梗,今天是他们吵架后第一次见面,没想到……”
从那位女士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大概知道了赵勇的生平。这对老夫妇都是当地中学的老师,在赵勇之前,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不过那个孩子在18岁的时候溺水身亡了。
“四十多岁的年纪,要想怀孩子只能做试管婴儿了,我那时候痛得死去活来,几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老人的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优雅,却是多少同龄人都做不到的。
“赵勇算是老来得子吧,所以我们从小就对他很溺爱,以至于长大后他不仅没继续上学,还各种招惹是非。”
在送赵勇遗体来殡仪馆的时候,我就听办案民警提过赵勇,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谁能想到赵勇居然是来自这样一个双教师的书香门第。
“我今年65岁了,来给21岁的儿子签火化通知单。”
说着,老人的声音哽咽了,她那苍老的手朝着赵勇的头摸过去,然后停在半空中良久,最后还是轻轻地打在了赵勇的脸上。
“儿啊,下辈子要好好做人,知道吗?”
老人的泪水,混着不远处老先生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让人心碎。
签完字后,这对老夫妻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赵勇的尸体被抬上搬运台,向着远处的火化炉走去。
“他知道错了,他知道错了。”老人轻轻拍着老先生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老先生停止了挣扎,浑浊的双眼里也滚出豆大的泪水来。
时间会带走所有的恨,把爱留在有生之年。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文章,虽然周丽让我不要太紧张,但我想我的文字还不足以描述她口中的那些故事。
也希望各位可以给我一些时间,我想适应这样的文风,并用文字去记录下每一个死者的人生。
也欢迎有特殊经历,或者有想倾诉的故事的读者朋友,可以私信我,我会定期记录你们的故事,然后呈现给大家。
周丽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关于生死,我们也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
我们没有办法决定死亡,所以,请珍惜每一个活着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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