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殡仪馆工作的那些事小说下载( 殡仪馆的那些事小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殡仪馆的那些事小说

大鸟的骨灰

高玉宝

1

见到撄宁的第一天,她正站在院子里写大字。她挽着一头长发,穿着件腥红的上衣,腰摆扎进淡灰色的小裙子里,光着脚丫,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脚拇丫子来回勾动,像得了脚气。透过树叶间隙露下的光斑,可以看到她的脚面子在六月的午后显得异常苍白,青筋毕露。她的身后是火葬场巨大的锅炉间,银灰色的铁制拉门大开着,正对着的墙面上挂满了电门,电门旁边贴着大字,上书:必经之路!不光如此,我望向别处,这才发现消毒室的大门口也贴了大字,叫作:干干净净。我真有点哭笑不得,可以理解,一个人——何况是个女人,长期置于这种环境之下,脑子不出点问题那才是真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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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火葬场大院四周围着一圈红砖墙,墙头上长满了青苔,砖缝里藏着紫色的蝎子,北面是一个大礼堂,被叫作告别室。顺便说一下,告别室的墙面上也贴上了大字,用的是发着土黄颜色的毛边纸,纸张灰暗,字迹却闪亮得蜇着人们的眼睛。西墙上贴着两个大字,写道:往昔。东墙上写道:虚实有度。这不明所以的题词让人气馁,真不知道人们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满头雾水的打击。大院的东面是一座灰色的L型的三层楼,据说被称作办公楼。整栋楼显得人迹罕至,楼道里总会传出呼呼的风声,门窗抖动,水滴叮咚。如果是深夜,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你还会听到一个女人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当然,你有足够的胆量,可以到楼上去寻找,你大喊大叫,将整个楼道震得山响,尔后你找遍所有的角落,你也不会发现什么,一切都是幻觉!

这栋所谓的办公楼顶上竖着一只大铜球,风一来,铜球呜呜转动,像一群送葬的大喇叭吹出的悲鸣。楼前有十几棵参天的大杨树,整个大院在大杨树的阴影下显得异常阴沉。就这种情景之中,身着红衣的撄宁站在这些大白杨树下挥毫泼墨,姿态张扬,与此情此景甚不协调,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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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去,看到她正在写着一个个大大的“爽”字,字字不同,却又字字相同,她“爽”着,还小声地咂吧着嘴,一脸微笑,显得惬意而自得。说实话,她写的字可真不敢恭维。

1993年,我从铁路运输管理学院毕业,稀里糊涂地被分配到了白云生活管理段下属单位——铁路分局火葬场。

问题是我学的是行车管理专业,直白的说,就是应该从事跟行车组织、编组列车、调车作业、行车闭塞等等有关的工作。大学四年里,我学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与上述有关的内容。而我的分配通知书上赫然写道:“白云生活管理段铁路火葬场实习主任”

我的天!他们一定是疯了。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嘴唇一阵哆嗦,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他们这种后现代主义的玩笑让我有点受不了。我对发通知的女人说:开玩笑吧阿姨,是不是打字员打错了?铁路分局人事部的这位阿姨接过我的通知书,她看了两眼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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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真想将这纸命运撕个粉碎,可是,我却反而冷静下来,我讨好的(肯定是一副可怜相)说:阿姨,这个可真不是开玩笑!这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我只管发通知,有疑问去问管事儿的。

我就去找管事儿的,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管事儿的不在。我爸爸却有办法找到了管事儿的,我爸爸将我从铁路分局的大院里拖出来,他指着我们铁路分局那栋红色的石头砌成的大楼让我猜猜这里以前曾是什么地方。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哪还有心思猜这猜那。我爸爸说,这里以前是德国总督府。哈哈,《中德胶澳租界条约》呀,儿子,这个你肯定是知道的吧?我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看人家当年盖的大楼,真他妈的结实!一百年多年过来了,儿子,这里成了我们铁路分局大院。我爸爸叹了一口气又说:时间呀,儿子,时间改变了这栋大楼的主人!

我爸爸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气馁,甚至表现得还有些兴奋,他说,管事儿的人已经说了,我们这一批大学生里就数我的级别高,副科级,其他的都是干事级。想想吧,儿子,我爸爸继续说道:你爹我干了一辈子了,不还是个干事?

我想我爸爸真是昏了头,火葬场的副科级算什么副科级?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爸是骗我的,他怕我撩了摊子不干了,故意用个副科级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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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过后,我拎着行李去火葬场报道,先是乘坐的小慢车,然后到了分局再乘坐特快旅客列车,然后再转乘小慢车,倒了三次车才去了这个叫白云生活管理段的地方。我报道这一天,生活管理段的主要领导都跟着生活物质车下了车站,整个管理段只剩下几个科员,他们告诉我,火葬场有人值班,我只管提着行李前去,有人会安排你的食宿。他们给我指了指对面山坡上的一排红房子说那就是我们的宿舍,只不过有铁路挡着,我得从铁路桥洞子钻过去,然后会发现一个大院,大院里种满了白杨树。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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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提着行李下了桥洞子,钻出桥洞子果然看到一个大院,然后就在大院中看到了正在写着“爽”字的撄宁。她将笔放下,然后将这些纸笔一卷——我以为她面前的是一张桌子,她将纸张收起时我才发现这是一辆平板车,火葬场平板车的用途,我估计我用脚拇丫子想也想得明白是用来干什么的,我的头皮就一阵发麻。看到她描着细细的眉,小嘴上涂着腥红的口红,一脸微笑地将平板车推进了锅炉间,当时的感觉真有点毛骨悚然!她将平板车摆好,依旧微笑地回过头来(说实话有点傻笑的味道)看着我,我将我的分配通知书递给她,她看了看说:哈哈,原来是个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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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叫我小屁孩!要知道我大小也是这里的主任,这个女人找倒霉呀。为了表示她对我不敬的不满,我干咳了两声。她充耳不闻。笑着说:走。我不由得不听地跟着她走出火葬场的大门。

那天的情景就是这样。后来我跟我的同学说这件事儿来,她听得目瞪口呆,直往我身上靠,又觉得不妥,赌气似地甩着手说:呀,小包子,你要吓死人!那时,我的这位女同学已经是女姑口站的客运副主任,她手底下管着三个人,一个是卖票的,一个是检票的,还有一个是出站口的。她说:嗨!没劲死了,谁让我们的车站才那么大点儿呢——为了表示他们火车站的小,她将大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仿佛手里捏着一只虱子。我的这位女同学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脸盘子白净,眼睛明亮,胸脯高耸,屁股滚圆,关于后面几点,说实话,大学四年里,我还真是没有发现我的这位女同学原来有这么好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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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火葬场报到的那一天,撄宁带我去职工宿舍。她在前面领路,双手甩来甩去,小屁股一扭一扭,两条白腿飞快闪动,嘴里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我以为职工宿舍肯定也在火葬场的内部,后来撄宁领着我出了火葬场的大门,然后,七拐八拐地上了山。山上松树林间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开满黄色的小花。松树是合抱的大松树,针叶间藏着的松塔长得硕大而结实,秋天里,这些松塔肯定会结满金黄的松子。凭心而论,这是一处山川秀丽、景色怡人之处,我如果不是火葬场的什么狗屁主任,在这里工作,无论干什么,我也毫无怨言。撄宁在我前面甩着手,走得飞快。我不知道她光着脚丫子在山路上跑来跑去,为何小脚丫子还显得如此柔嫩。女人真是不可琢磨之物,我尽量将眼睛从她滚圆的屁股上移开,望向别处。

来到山上,只见山下的白云火车站如沙盘里的模型,土黄色的站舍,高耸的水塔,如同下水管道一样一束一束伸向远方的钢轨。车皮从驼峰上滑下,经过减速器,发出咣的一声响。这才是我的专业,我的脑海里默念着牵引速度四十公里每小时,推进速度十五公里每小时。牵引定数四千八百吨。我想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的身份是火葬场的主任,火葬场有什么牵引定数?又想起我爸爸关于时间改变一切的理论,不觉一声叹息。

从山上望去,火车站的北面是一片矿区,高高的煤碴山上滑动着索道车,山上冒色紫色的烟雾。矿区上方飘散着青蓝色的煤屑,爆破声从地底传上来,大地一阵抖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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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领引我来到所谓的生活管理段的宿舍区,这是一排建造在山顶上的红房子,房前有一块操场,有一个用枕木做成的篮球架立在操场旁边,篮球架的后面建有一排厕所,红笔分别写了男、女。宿舍门前栽着一棵大柳树,柳树枝条茂盛地垂落到用来晒衣物的钢丝条上。撄宁脸上依旧带着笑——她不会得了面瘫吧?真担心她一天到晚地这样笑下去,面部肌肉是否能吃得消。她打开其中一间屋子,说:这就是你的宿舍啦,我住在隔壁!然后,她拍拍手,推开另一间房子走了进去。其实她根本没必要告诉我她就住在隔壁,这里面的潜台词似乎告诉我可以随时造访。她不了解我,我还没有养成轻易造访别人的习惯。我推开房门,里面是两居室,外间放着一个土黄色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部电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里面是我的卧室,有一张铁质的单人床,床头上的蓝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黑乎乎的铁管子。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由于没有吃过午饭,我有些饥肠辘辘。山风从树梢刮过,柳树条轻微晃动,宿舍院内静得吓人,一切显得可疑而困惑。不禁自问:我怎么来了这里?

我在里屋收拾床铺,将我的书摆在床头柜上,少了一个台灯,还少了一个插座。我将我需要的都记在了笔记本上。从中学开始我就一直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想起什么记什么,这个经验是我爸爸教我的。他在我们家乡的小火车站干了一辈子副站长,说是干事级,我觉得有点勉强。说起来我爸爸这个人来,真是很可怜,我们家离火车站不足三里路,但是,他却没法在家里睡一个囫囵觉,他得值班。晚上施工他还得爬起来,跑到扳道房去给火车打信号。那时火车站正在进行电气化改造,夜里的施工特别多,常常是几百号子人在线路上抡动钢镐,将石砟砸出一片海浪的声音。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上学的路上顺便给他捎着早饭,我爸爸在值班室的被窝里向我挥挥手,一会儿就又打起了呼噜。

火车站的活太多,而且是军式化管理,一切服从调度命令,错一点也不行。所以我爸爸就总揣着一个小本子——好记性比不了烂笔头嘛。他逼着我继承了他的这一优良传统。

沾了他老人家的福,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个小本子才让我考上的大学。他说的没错,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本子,我才进了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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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傍晚下起了雨,小雨将柳树条打成绺儿,浇在草地上沙沙地响,我穿过铁路桥洞子,到镇上去。由于这里是矿区,路面被汽车压得七高八低,道路两旁也落满了厚厚的煤灰,小雨淋在这些黑色的粉尘之上,发出噗噗的响声。有几个下班的矿工头上顶着头灯从我身边跑过,其中一个将我手中的雨伞碰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目光充满了挑衅。他们钻进一家同样是黑乎乎的铺子,门一开,里面传出嘈杂的人声。我抬头看了看这家铺子的招牌,上面写道:香港放像厅大酒店。这真是个怪名儿!我挑开帘子走进去,真没想到里面坐了这么多人,电风扇在头顶上呼啦呼啦地刮着,条形桌子上坐满了面红耳赤的食客,此情此景,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一点不为过。铺子的正中央的墙面前立着一个20寸的大彩电——松下牌的,在这个穷乡僻壤看到松下牌的大彩电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电视里放着音乐,眼前摆着一个大音箱,似乎还可以唱两句“卡拉OK”!如今这些名词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当年这可是很时髦的东西。

这铺子的门口堆着一排黑乎乎、粘满了油渍的啤酒桶,有人蹲在地上接啤酒。饭店的橱窗上正有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刚出炉,我掏钱去买,人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装什么糊涂,煤票!我没弄明白——什么“没票”?卖包子的从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摞乌黑的纸票来,上面印着闪亮的字迹,噢,我明白过来。可是,我去哪里搞这所谓的像烧纸灰一样的煤票,而且,难道你们是不用人民币的吗?我将手中的钞票向她抖动,她转过身去忙开了别的活,对我置之不理。

这时帘门晃动,撄宁带着一脸笑容走了进来,她向我眨眨眼睛,说:嘿,小雨真不错。铺子里的人显然都是撄宁的熟人,有人高呼她的名字,向她吹口哨,她并不去理会这些,只将雨伞交到我的手里,然后从橱窗口上端起一盘包子,又从另一个窗口端了一碟酱牛肉,就像在她家里一样随便地走向临近窗口的一个木头桌子上——这桌子是老榆木做的,足了半米厚,上面红色的花纹像人类的脑浆子里面的毛细血管一圈一圈地纠结着。然后撄宁开了两瓶啤酒。她冲着我嘿嘿地笑着说,门口那一排散啤酒是死人尿,比马尿还难喝,咱们不喝!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将散啤酒比喻成死人尿的。撄宁瞪大的眼说:嘿嘿,怎么,你不相信?不相信你就去尝一尝。

据说,撄宁的爸爸是我们火葬场的退休职工,撄宁女承父业,顶替了父亲的班,也干起了司炉工。顺便说一下,别的地方的火葬场的焚烧工不叫司炉工,人家叫锅炉工,但是我们铁路上没有这个职称。倒不是说我们铁路上没有锅炉,相反,我们铁路上的锅炉多得是,例如蒸汽机车上的大锅炉就比谁家的都大,而且很有气势,我们的蒸汽机腆着个大肚子在铁路上呼呲带喘地跑向远方,还要发出一声声悠长的鸣叫。蒸汽机车上有三个人,右边的是正司机,左边的是副司机,他们俩人中间的就是司炉工,就是管着填煤的锅炉工。我们火葬场的撄宁也是司炉工,她与蒸汽机上的司炉的区别不大,不过烧的不是煤,而是尸体罢了。撄宁的父亲在世时对她说:司炉工也分个三六九等,最高等级是八级,呵呵,老子就是八级,有朝一日你上了班,一定也要干到八级司炉工,这样你的工资就比他们高出许多,很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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